安安静静的写文字

来往不前的车站


他们已经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两分钟了,张佳乐被压在床上抓着厚棉被。门缝里莫名灌进了冷风,张佳乐觉得即便是梦也要问个清楚。

“你怎么来了?”

“我还以为我找错人了,”孙哲平短促的笑了“走吧。”

“去哪儿?”张佳乐抱着被子滚了一圈,到床边拿了件褐色棉衣。

“外面不冷”孙哲平从橱柜里揉成一堆的衬衣中翻出百花夏季队服“穿这个”

“外面是什么鬼天气?”张佳乐从床脚摸到队服后被阴风一激又缩到被子里,“你就不冷吗?”

“在我这里是夏季”孙哲平茫然的抱了抱双臂营造出挨冻的感觉“我感受不到,外面就暖和了。”

张佳乐哆哆嗦嗦的跳到鞋柜,“走吧。”

 

门外面是白天。隐约能听到知了的叫声,风吹过树叶声音沙沙。张佳乐回头看,背后哪里有什么门。一道砖红色的墙立在身后,墙头后一根电线杆探出头,转一点角度能看见黑色的电线分割白云与天空。

“这是哪儿?”

“一个老式小区”

红砖墙左右连接的左右两旁是两栋老实居民楼,一只麻雀停到一层防盗窗上叫了两声,又向着二层窗边挂的吊篮飞去。

“好像有点印象,这附近好像有个小摊”

太阳悬在头顶的正上方,路边的树叶都像雨洗过一样绿的发亮。视线又膨胀了几个明度,张佳乐眯了眯眼睛,前方孙哲平的背影后面像是有追光一样。白衬衣上一直有着几个不规律发亮的光点,随着视线移动着。闭上眼睛光点依旧存在于发亮的眼皮内。

每个老式楼房侧部都挂着缺了边框的黑板,张佳乐看见身旁左侧的黑板贴着第一届荣耀的海报。韩文清攥着拳头,右侧是灰黑色的人体剪影,下面标记的名字是叶秋。

“哎等等,”张佳乐停下脚步好好看了看“当年叶修的剪影就跟杀人犯似的,真该给他照下来。你带手机了没?”

“没”孙哲平摊了摊手

“真可惜,这样子第一届的海报现在网上也很难搜到了。”劣质的铜版纸上面用五毛钱特效爆开了两朵撞色礼花,中间滚金边写着“荣耀”两个大字。

张佳乐遗憾的摇摇头,当年他们都互相猜测过叶修的样子。张佳乐觉得一定是特别的丑才不敢出来见人,百花经理却认为叶修一定是帅的惨绝人寰了不想涂挂一个偶像派的标签才默默吸粉。第二赛季见到后发现也不过是个一般人,孙哲平倒是和叶修熟的更快点,两个人赛前赛后只要碰见就躲到吸烟室去。

 

他们走到小区门口,路旁用铁架子支着塑料布简易搭了个摊位。孙哲平要了两瓶冰水和一支雪糕。水从冰柜里一拿瓶子周围迅速凝华出一层水滴。张佳乐拧瓶盖时用手在裤边蹭了半天水。

“我给你弄”孙哲平伸过来手掌。张佳乐这才发现他手心里与拿着的水瓶都是干燥的。不光如此,连他的身上也一点汗都没有流。而张佳乐的背后衬衣已经塌到了背上,脖颈处都是黏黏的一片。

“我们这到底在哪里?”

“你所去往的地方。”孙哲平把瓶盖拧松。瓶身处全是凝华的水滴,但他的掌心干燥无比。张佳乐看了一眼孙哲平的手,强健而有力,没有绷带缠过的痕迹。心脏忽然跳动的很快,他是松了一口气。

 

刚走出小区门,张佳乐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小区的推拉铁门已经不见了。他们在一条不太宽敞的马路上,路两旁是林立的店铺。机动车道上没有汽车通过,铺着歪七扭八的盲道上也没有行人来往。

孙哲平拽了一下他的手,“过马路了。”

反正也没有人,张佳乐走到马路中间停了下来。看不见天空,两旁茂密的梧桐树枝叶交错,在交织的地方只能看见被切割的菱形的蓝。孙哲平的手掌很干燥,张佳乐愣了一下赶紧低头看去,还好不是缠绕住了防汗定性绷带。孙哲平的手掌虎口有一个浅褐色的痣,轻易间不会发现。张佳乐想到这里手心变得很痒,掌心的汗越出越多,他有点担心孙哲平会放手。

街道两边的房子都很旧了,他们走过一个洗衣店、一家没倒闭的修钢笔店、一个宠物店前摆了两只关在笼子里的兔子,街边的文具店上面用荧光笔画着表情图案。

“我好想记得这是哪儿了。”张佳乐指了指前面的文具店

“恩?”

“文具店是在我中学旁边,”张佳乐迷迷瞪瞪的看了下荧光黄色标记着的减价目录“但是这旁边好像是一家照相馆店,修钢笔的店铺在我小学时就倒闭了。”

“那就进去看看。”

“哎?”

孙哲平往文具店走去,白球鞋踢到石子发出沉闷的响。石子滚动的清脆声响与夏蝉的啼叫声混在一起。霎时间温度又被吵得很高,张佳乐用手背扇着风随着孙哲平的脚步向前。

店铺里没有人。门前放的玻璃缸里放着切碎的西瓜,颤巍巍的堆了个鲜红色的小尖。店铺尽头放满了摞着本的纸箱,孙哲平有些费事的把它们搬开。

“你搬这个干嘛?”

“门在这个后面。”

墙上的海报纸翘起一角,露出古铜色的门把手。门缝正好被叠在一起的纸箱挡住,他们把纸箱搬到过道里。

张佳乐发现越来越不对劲了。纸箱上浮满了尘土,张佳乐的手掌上蹭了灰再被汗水一浸成了两道泥印子。而孙哲平的手掌干干净净,连一点汗水都没有。

搬完几个纸箱孙哲平的呼吸依旧平缓,“走吧”他打开门。

很陌生,但也不算不熟悉,张佳乐想着。在他们都在少年时代的时候,他们是站在一起的。当然等长大后也没有分开,但这两种的性质不完全一样。年少时他们在一起打拼,去幻想很多的事物,梦想与未来,天上的星星很漂亮。再后来他们也迫不得已的分开过一段时间,但张佳乐觉得他们始终还是在一起,梦想与未来,光明的前程,不管到哪里都不会去放弃。站在山顶吹来了南方,这是吹给他们的风。

总会有那么一束光,一束在能让人眼眶灼热的光。每当光照亮时,张佳乐都会想起曾经遇到的很多人。越想越思念,只有这样前面的路才能走的更远。走的越远离思念的起始点也就越远,但他们的肩膀却靠的越近。

 

门推开后是一个教室,空无一人。空气中是很浓的空调味道,教室后用白粉笔写着高考倒计时。

“这里是我们高中教室”张佳乐不可思议的走到讲台上,桌面很干净不见一丝尘土“怎么回到这里了?”

“哪个是你座位?”

“第五排最左面。”张佳乐把电扇风速拧到最低,三叶式的风扇吱呀吱呀的,可惜窗外没有蝉叫。

孙哲平到张佳乐的座位坐下,桌子不是很稳固,铁皮桌膛里还收着一小打废卷子。试卷上的正弦定理没写全被老师用笔划了道红印,起笔时有点翘,叫人有点分不清是叉还是对号。逆光看桌面上用铅笔写着单词小抄,太久了看不太清写得字了。孙哲平把脑袋爬到桌面上,耳廓与桌面间的缝隙像小小的回声谷,听见血流速度越来越快。

风扇转的很慢,搅动起来的是一阵菠萝蜜味儿。孙哲平贴着桌子蹭了蹭耳廓,张佳乐站在讲台上撑着手臂向下看。坐在第一排的是学生时代的死对头,二排的班长在国外读博,三排最漂亮的女生刚刚结婚,四排是和自己一起翘课的死党。五排现在坐着最好最好的搭档以及此生最亲密的挚友。

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用剪刀把时光拉了个小口再把他放进去后,用草绿色线一点一点的缝起来。剪碎的枝叶又落地发芽,没有阳光它们就带来了光,没有水分它们就带来了清泉,没有什么没有的了。况且他还在这里,也在心里。

 

走出教室后是一条落着雪的小路,细腻的一层雪花打在水泥地上,用鞋底一抹就成了贴在马路上的水珠。阳光还是照的手臂发热,只是空气逐渐变冷。

“冷吗?”孙哲平碰了碰张佳乐的小臂。“呼”那一小块皮肤被烧起来似得,张佳乐挠了挠头。

“不冷,我们要到哪里去?”

“你刚问过了”孙哲平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点了点“去你想的地方”

“我们这么久不联系了。”

孙哲平转过头来张了张嘴没有出声,雪花越来越多的聚到身上,他的嘴唇被化掉的雪花润的湿红。

他们都笑了。

离得不远,一个手臂的距离。路边的树竟然婆娑的掉下树叶,一片片金黄色的叶子。风吹来时他们看向了风,树叶描绘出风的形状。不太缓、不太稳,湿漉漉的一阵金黄色。

再转过头来他们都变得没有了表情。

“走吧。”孙哲平说

“走。”

转过头去树叶还在下落,湿漉漉的、沉沉浮浮的像一只鲸。张佳乐有点想留在这个地方,但他还是要跟孙哲平走下去。

 

出了胡同口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天上飞着几只菱形风筝。但是广场上空无一人 ,风筝就这么静静的飘着。广场对面是一栋带着电子屏的大楼,上面放着一部无声黑白电影。不再年轻的男子在床边点起一支烟,环绕着渐渐淡漠的背影。一枚戒指戴在他的小指上,银色的很细的一枚。

“这是我小时常来的广场。楼后面有一个儿童区,我常常在那里跳蹦床。”张佳乐指着楼后面

“也许现在不是蹦床了”

“那是什么?”

“一个车站。”

“车站?”

“我要去的地方。”

一阵风吹来,这次的风没什么形状,但张佳乐知道这是童年的风。混着沙尘味和烤肉串的木炭味儿,有点呛鼻子。一闻就知道它往广场上跑过,从巷口到巷尾,从天上到底下,有来无往,这些都能闻出来。

天上的风筝什么也不知道,三只三只的在一起凑,有两只在一起的显得特别寂寞。抬起手测量也不过巴掌大的距离,孙哲平还在旁边,也不过一手臂的距离。这么在天空上一比就是那么的辽源、那么的寂寞。

 

“走吧。”

孙哲平有点意外,这是张佳乐第一次主动说要走。穿过广场时,张佳乐走在前面。有好几次想要回头,但也只是侧着头看了看风筝。大楼的后面不是蹦床,是一个日式的车站。

木质的电车停在车站,来去不前的移动着。摇摇晃晃的不像是坏掉,有几分故意逗孩子玩的意味。电车上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隔着窗户看去,张佳乐吃了一惊。

对面座位上挨在一起的两个人是读高中时的班长与学委,两个人抱着公文包坐在一起看手机。隔了几个座位坐的是高中一起翘课的死党,他看起来变老了,穿着一件油腻的衬衣,啤酒肚卡着裤腰带鼓了起来。这边座位的女生时学生时代的班花,这个角度看不见脸,但张佳乐记得她头上戴的草莓发夹。

电车的门没有关,孙哲平往里走了一步。

“我要走了。”

“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你知道我去哪里?”

“去我想去的地方。”

“那你已经到了。”孙哲平进电车后门关上了,他隔着窗子挥了挥手。电车还在来去不前的摇晃着,轨道与车底的草茎被来回摩擦。张佳乐觉得自己应该急着冲进门去,但他又想到了自己本就是这里的。

他应该留下了。

电车走了,风的声音混着草茎摩挲声一起远去。孙哲平最后说了句话,张佳乐听不见,只能看见他含着笑注视着他。

会不会是“喜欢你”,或者是“等着你”。再或者是一个迟早都要到来的约定。

张佳乐下来站台走到轨道上,立着草茎在小腿上划出了几道白印子。电车已经走出了地平线。前方是夕阳,赤红色的粒子混着大雾中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水珠。铁轨两旁的草变得越来越少,到了尽头趋于荒芜。大雾迷茫着,张佳乐觉得自己应该大喊。

他往前跑了两步,把手掌环绕成喇叭状蹲下身做出要大喊的姿势。但他停下后觉得茫然,一阵看不清轮廓的风吹过来,草茎扫到袜角上很痒。

“为什么不跑步呢?”张佳乐这么想着便跑了起来。风声呼呼,跑到前方的大雾里却又是夕阳一片,混着沙尘味的风冲到鼻腔里,小臂突然变得很痒。

低下头看,孙哲平曾经碰到的皮肤,现在开出了一朵发着光的小花。张佳乐看着那花,指尖碰了一下。心中噗灵噗灵的开出一连串的花来。

感到前方有希望便不自觉的奔跑,心里想着被阳光包围的感觉,这种向往让人变得幸福。跑着跑着身体变得热了、灵魂也不再不足轻重,好像所有温暖的事情都迎面而来。这时看见了太阳本就在生活的每一个地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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